【庄生梦】芳华恰梦落

黄庭坚自凝魂至今，每日熏熏香，闲来无事和太白、季真小酌两杯，练练书法，或者是看斋中魂飞猫跳，偶尔还跟着皮一两次，日子过得好生快活。

现在的日子过得快活，以至于黄庭坚都快忘了，以前的黄庭坚，活的可没有现在这般肆意。

1.

宋治平四年。

黄庭坚任汝州叶县县尉，要说初次上任，换了旁人，定当欢欢喜喜，但做官本就不是黄庭坚本意，所以做官与他而言，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的生计而已，与大街上的小贩并无区别。

可能因为自身才能出众，原本穷困潦倒的县城竟也慢慢好转，达到了人人可自给自足的地步。

熙宁初，黄庭坚参加四京学官的考试，担任国子监教授。

国子监虽说是传道受业的场所，依旧免不了官场风气，但好在大多数人都还是奔着学习去的。

黄庭坚有时想，其实做个国子监教授也没什么不好的，他的才学在监内虽然算不上多出众，却也还说得过去。

他本以为，自己这一生，也就这样了，做个国子监教授，一生传道受业，为学子答疑解惑，将来桃李满天下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。

闲暇时与自己的老师讨论讨论文章，邀上三两好友一起去郊外游玩，也挺好的。

好景不长，元丰二年，苏轼因乌台诗案入狱，而与苏轼交好的人都受到了牵连，其中就包括黄庭坚。

于是，苏轼入狱，黄庭坚被贬。

元丰八年，黄庭坚被提拔为起居舍人，而那一年，恰好黄庭坚母亲病重，他便自请回乡，亲自侍奉在母亲左右，衣不解带。

期间“慕名而来”的人并不在少数，慕的什么名，黄庭坚心里自然清楚，不过是冲着他“起居舍人”的名头来的罢了，又有多少人是真的想要来与他对谈学问的？

他不愿与他们虚与委蛇，一番嘲弄之下，到也没几个人再厚着脸皮上门了。

虽然黄庭坚悉心照料了母亲一年，但依旧改变不了结局。

母亲去世，黄庭坚对于做官的心又少了一分，如若不是要顾着自己的弟妹和妻儿，他甚至想过辞官归隐，每日熏香煮茶，总好过在朝堂上与人虚与委蛇。

他向来学不会官场上的那些话，他也不愿学。

便是后来章墩蔡卞故意为难，他也直言不讳，丝毫不惧，导致被贬戎州，黄庭坚对此却丝毫不在意，依旧整日熏香。

元祐年间，最令他伤心的事，大概是秦观的去世，他人生中最重要的的两人都先离他而去。

明明是很难过的事情，可是为什么到现在，他却觉得没什么？

2.

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见过小山了。

上一次见到他，是什么时候呢？好像还是在东京的时候吧。

到了衡州之后，他就再也没有见过晏几道了，虽有书信来往，可到底路途遥远，多有不便。

在衡州，他结识了花光寺的住持仲仁，闲来无事时就去花光寺坐坐，倒也和仲仁成了好友。

他酷爱仲仁画的梅花，只是每次看完回去后，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远在东京的晏几道。大抵是觉得他和梅花很像吧。

晏几道生性洒脱，孤高自负，傲视权贵，同他一样不喜欢官场风气，两人虽相差一岁，却也不算什么。

本以为渡过这些年，他便可以与晏几道见面，谁知命运弄人，谁也没想到临行前那一面，竟是他与晏几道见到的最后一面。

晏小山啊晏小山，我竟到死也没能再见你一面。

3.

黄庭坚有些恍然，环顾四周，才发现这里是自己的家。

“庭坚，你在院子里站着作甚？吃饭了。”一位老妇人站在门口，朝黄庭坚说着，脸上带着慈爱的笑容。

“母亲？”黄庭坚缓慢的眨了眨眼，有些不确定的喊到。

他分明记得，母亲已经去世好久了，久到他都快记不清已经有多少个年头了。

“傻孩子，连母亲都不认识了？快来吃饭，一会儿就凉了。”老妇人笑着嗔怪了一声，转身进了屋。

黄庭坚刚向前迈了一步，眼前的房屋如烟一般消散，徒留下一地黄沙，黄庭坚站在原地，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母亲连着房屋一起消散，还没反应过来，眼前景物晃了晃，竟看见苏轼，秦观坐在前面不远处的亭子里，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壶酒。

“鲁直，你还愣在那儿作甚？就等你了！”秦观转头，笑着高声对黄庭坚喊到。

“东坡先生，少游……”黄庭坚站在原地，还没走过去，眼前的人和景就又消散了。

“鲁直？”身后传来的声音让黄庭坚愣在原地，几秒后转头看向身后，一袭青衣的青年站在几步开外，脸上带着温润的笑。

“小山……”

“鲁直，近来可好？”晏几道问，似乎两人只是几个月未见而已。

“我…很好。”黄庭坚放下还未伸出的手，微笑。

“是吗？如此，便好。”晏几道长舒一口气，像是放下心来，他朝着黄庭坚笑着，身形渐渐消失，逐渐透明，直到再也看不见。

4.

黄庭坚从梦中醒来，床头的熏香烟雾缭绕，窗外的细雨打在竹叶上，淅淅沥沥的。

黄庭坚没了睡意，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门外，站在长廊上，长身玉立。

“若未来某天你见到了小山，请代我向他问好。”梦里那个人对他说。

兰台曾说，过去未来啊，总会相见的。

虽不确定兰台是不是为了安慰他而这样说的，但他愿意去相信，总有一天，总有一天，他们会再见的。

过去未来，总会相见的。

5.

黄庭坚做了个梦。

梦里什么都有。

梦里什么都没有。